宋墨就接通了电话,三言两语说清了谢青的状况,跟肆言道了歉,说这个月大概要少交几万字的稿子。
肆言很大方,立刻说:「没事没事,让她好好休息,我这儿不急。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宋墨笑笑,「对不住啊,有机会请您吃饭。」
双方相互客气两句,就挂了电话。
肆言其实正跟人把酒言欢,心思很快转回酒桌上:「来,走一个。」
他跟对方碰杯,对方沉默无声地喝了。
「哎,你怎么个意思?」肆言被这沉默搞得不太高兴,「可是你找我喝的酒啊哥们儿,到现在你说了有十句话没有?」
43°的茅台都干下去一整瓶了。
「咋了,失恋了啊?」肆言笑着又倒酒,说着自己咂嘴,「不对啊,也没听说你找女朋友。我们书大生性高冷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又灵光一闪:「难道还在为玉篱的事怀疑人生?」
周围的哥们谁不知道一生书当初粉玉篱粉得真情实感?还在豆瓣和知乎开小号给《青珠录》写过好几篇文采斐然的长评。
一生书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开。抬眼皮看看他,终於说:「我问你点事。」
肆言自顾自地干了一杯:「你说。」
一生书盯着他:「你的新作,是不是找代笔了?」
肆言刚吃了一颗花生米,嚼了一下,滞在口中。
「……怎么这么说?」他干笑,佯作平静地又要倒酒。
一生书伸手,将酒瓶拦在桌上:「是不是?」
肆言被他的目光一震,手颤了颤,松开酒瓶,小声咕哝:「你怎么知道的……」
一生书轻笑。
「哎,你别这么个表情。」肆言哑了哑,「你说哥们儿我现在好歹也算一社会活动家,一天天的忙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码字?」
说着又夹了个花生扔嘴里:「再说,大纲是我自己写的啊!写完大纲我就觉得这故事讲完了,我爽过了,没激情写正文了。」
一生书好似在想什么心事,没顾上说话,又一声轻笑。
「哎哎哎……你别这样,我瘮得慌!」肆言往后缩脖子,「赶紧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我靠这事儿被扒出来还了得!我在圈儿里还混不混了!」
「没有。」一生书拿起酒瓶给他倒了酒,又给自己倒,「我自己看出来的,没别人知道。」
「哦……」肆言松气,他以为一生书是从文风看出来的。
其实既是也不是。
作者的文风虽然各不相同,但对方把肆言的风格模仿得很像。在措辞上,甚至细心地多用了肆言惯用的一些词汇。
让一生书越想越不对的,是套路。
小说在世上存在了上千年,时至今日,大概一切情节都可以总结出套路了。
有些大众一点,有些独特一点。作者们也都有自己擅长的套路,因为具体情节不同,读者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相似点,但同行很容易做出总结。
密室逃脱般的解密套路,不太常见。
但一生书看过,而且写得非常精妙。她通过文字,给读者带来了极具画面感和心理冲击的观感。
他最后一次从朋友口中听说她的消息,是十一月的某一天,流锦深夜给他留言。
流锦 01:12:27
书大,玉篱说你拉黑她了?
她让我给你带个话,她没抄袭。
流锦 01:09:53
她说她手头缺钱,会先当代笔赚钱,然后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相信她的,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们以后也不要联系了吧。
那个深夜,一生书看着这几行字,沉默良久。
最后他说:「让她去灵墨工作室试试。」
然后搜到灵墨工作室当初在网上发的广告,截图过去。
三分钟后,他的理性被深夜里的冲动战胜,想再发一句「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问问有没有朋友可以帮忙联系」。
但是发送失败。
流锦拉黑了他。
一个星期后,他迫於舆论压力,发了那条表明态度的微博。
「脱粉不回踩。愿相关法律更加完善,愿原创长盛不衰。」
一生书沉默地与肆言碰了下杯:「很多人都说,当作者的得对得起笔下的文字,我觉得不是,职业道德的压力其实可轻可重。」
「重要的是很多事,会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越想越后悔,耿耿於怀。」
肆言木然。
好几分钟的安静里,他都在反思他找代笔的事。
这倒不是他头一回这样反思,毕竟在这一行里,每个人都是揣着满腔热爱进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容易乱想,他便常会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尤其是在年老之时,如果要面对一些署着自己的名字却又不属於自己的作品,他会不会后悔。
只不过,这样的深夜胡思敌不过不劳而获赚差价的巨大利益诱惑。
而在同样的安静里,一生书在想的,则是自己被网路轻易煽动情绪,贸然拉黑玉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