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重逢(二合一)(1 / 2)

昭昭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与天枢道君重逢。

他站在瀛洲玉雨下,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风吹落簌簌花瓣,洁白如雪的花坠入地面的血泊, 染成刺目的绯色。

墨陵云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一身血衣,肩上腹部好几个窟窿,一副濒死之人的模样, 又怎么会是来夜袭的地方

“你是来找檀昭仙子疗伤的”

墨陵云上前几步,目光在他这一身惨烈至极的伤势上逡巡。

“即墨海城中的乱子不是都已经平定了吗你怎么会受这样的伤还是从边境前线回来的昆吾修士的话, 应该有随行的神农宗弟子吧”

面对墨陵云的疑问,对方一语不发。

昭昭起身,素净的面庞半晌浮现出一丝礼貌笑意

“需要我帮忙吗你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雪睫微微颤动,庭院里寂寂燃烧的石灯, 忽而闪烁一下。

墨陵云回头对昭昭道

“这么严重的伤, 你一个人得耗费多少灵力,还是叫上你师尊一起来处理吧。”

昭昭还未开口,便听一道泠泠如玉珠的嗓音缓缓道

“皮外伤而已,你一人足矣。”

身体已经濒临极限,摇摇欲坠, 但他一开口, 却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好像就算天塌下来, 都不会令他慌乱失措。

墨陵云又打量了他好几眼。

光凭这点从容,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他大约太少出宗门, 有些眼拙,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他是何人。

只道

“檀昭仙子一个人的确就很厉害了,哪怕是神农宗弟子里, 也少有她这样既擅战斗又擅疗愈的修士”

少年不吝赞扬,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昭昭微笑“你太夸张了你的伤,我还没替你做完最后的治疗。”

墨陵云立刻捂住自己的手臂。

要是伤好了,他哪里还有机会像这几晚一样,能来她的院子里和她单独说会儿话

“没、没关系仙子还是节省灵力,替这位道友医治吧,我改日再来找你”

他快步想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放在石桌上。

玄衣少年桀然一笑

“这是给曜灵他们的小玩具,上次见了墨偃宗的木鸢,他们一直说也想要一个。”

精致小巧的木鸢被留在了桌上。

墨偃宗的机关术精妙,但要将精妙的机关术用在巴掌大的玩具上,墨陵云废了不少功夫。

他没有给昭昭拒绝的机会,放下东西便轻快地跑着离开了。

昭昭有点无奈。

这物件或许轻飘飘的,但承载的心意太重,她根本无法回应。

“他喜欢你。”

轻缓而温和的嗓音,银发青年踏着一地落花缓缓走来,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庞浮现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意,好像全然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死活。

“你要接受他吗”

扶着石桌的那只手收拢了几分,昭昭抬起眸,警醒的目光与他视线交汇。

“你是来废掉我修为的吗”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

那张完美无缺的从容面具像是陡然裂开一条缝隙,有什么情绪在面具之下涌动,昭昭看不明白。

她眼中没有丝毫旖旎幻想,唯有冷静理智的审视

“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即墨海,从没去打扰过你,也没有把你我之间的关系,透露给无关紧要的人,你想赶我离开修界,无非是担心我会妨碍你,可现在,我已经证明我们可以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各据一方,你还是想废掉我修为吗”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眉眼,忽然间有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这七年来,他奔波于修界,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躯壳投身战场,以为这样就能以痛止痛,忘却那些不该存在的思念与爱意。

他曾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场景。

但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再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也该是这个。

“我去过碎魂深渊的最底层,见到了琅嬛书楼里的书楼主人。”

他的唇色愈发白了,但嗓音却一如平时的温和有礼。

“他说你已经斩断情丝”

昭昭颔首“是。”

这一个字被她咬得干脆利落,他没想过回忆里永远清甜温软的嗓音,也可如十二月的冰棱般锐利冰棱,一字便可刺穿胸膛。

像是因为难以忍耐身躯的痛楚,魂魄挣脱而出。

高高在上俯瞰他的躯壳如人偶一样,被积年的习性操控,温然回答

“那我还有何理由要废掉你的修为”

不是这一句。

想说出口的,并不是这些话。

昭昭垂眸,忽而笑了笑

“那就好,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用无聊的过去打扰你了。”

意识深处,那根紧绷了许多年的弦忽而发出即将要崩裂的声音。

无聊的过去。

对她而言,那些日夜折磨着他,让他未曾有一刻安宁的回忆,已经成了无聊的东西了吗

脖颈上的青筋一寸寸迸起,快要顺着他的下颌爬上他苍白如雪的脸颊。

冷若琉璃的眼眸被即为浓烈的情绪点燃,幽暗如噬人的深渊。

有那么一瞬间,昭昭觉得他都想暴怒而起,掐断她的脖子。

但事实上,他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伤害任何人。

鲜血从他的口腔喷涌而出,几乎要呛到他的鼻中,他宽阔的身躯如玉山倾倒,如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跌倒在她怀中,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裙。

昭昭脑子空白一瞬。

“师尊师尊”

天枢道君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可以现在就死。

边境的魔族还未彻底击退,灵山的人柱还未查明,他怎么能甩下这一切安详赴死。

耳畔的杂音越来越远。

他的意识不断下沉,沉入那些一遍遍回忆的陈年旧梦。

梦里月色溶溶,床头一支宫粉梅花散发淡淡梅香,和怀中少女身上令人眷恋的甜香混在一起,像是什么魇魔织造出来的幻境。

但天枢道君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他恢复记忆的那个夜晚。

怀抱着妻子安然入睡的他蓦然睁开眼,他看着怀中少女的恬静睡颜,眼底却褪去一切温情,清醒得近乎冷酷。

天枢道君极其艰难地,才能让这本属于自己的手臂,从少女的脖颈下抽出。

在她无意识地轻轻握住他手指时,他也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挣脱她毫不费力的束缚。

你在做什么。

他质问自己,质问着那个放下一切责任的谢兰殊。

你明明已经知道你是谁,为何还不回去

印刻着天枢道君之名的千年记忆,并非一夜之间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在他彻底回忆起来以前,记忆便如沙漏般一点一滴落回无尽识海。

三日之前,谢兰殊便已经知道他不是谢兰殊。

他是昆吾仙境的主人,是执掌修界的道君,他的失踪,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又会引得多少敌人蠢蠢欲动。

谢兰殊想不到吗

他怎会不知。

只是当这上千年沉闷、无望,日复一日的期盼,与这属于谢兰殊三年的温情时光冲撞,彼此排斥,相互吞噬时,他听见自己心底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这天下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我只想做谢兰殊。

不知睡了多久。

他再次能感觉到身体存在时,窗外天光大盛,鸟鸣声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鼻尖隐隐嗅到的是

糖糕的味道。

“他醒了吗”

“没有吧。”

“他是谁啊,怎么会在掌门的房间里”

“掌门说他是贵客他的睫毛好长,还是白色的,好漂亮”

“曜灵师姐你想干什么”

带着红色恶鬼面具的曜灵手握竹笔,咬了一口糖糕,碎渣簌簌落在床上之人的脸颊上,她理所当然地对其他人道

“当然是趁他睡着了,在他的脸上画乌龟”

众人或是惊讶或是羡慕地叫了起来。

掌门说了不可对贵客造次,要是惹恼了贵客被对方揍一顿,掌门说她不会给他们撑腰的。

但曜灵师姐一贯是他们之中胆子最大,修为最高的,别人不敢做的事她都敢做。

“你们怕什么别人就算了,但是这个人,别说在他脸上画乌龟,就算是在他的心肝上画王八,都不算欺负他”

就是这个王八蛋,害得她师尊伤心难过。

作为师尊的首徒,曜灵从小就立志,有朝一日一定替师尊出气

墨笔落在冷白如瓷的脸颊上,容与看见垂在床榻上的手指似乎动了动,但再一抬头,那人好像还是维持着一张睡颜,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曜灵画完最后一笔,接应阴阳家、鬼兵门几个弟子的宗斐终于带着人回来。

他一进门,就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子在床上围了一圈,领头的那个,还骑在被子上,喜滋滋地在他家师尊脸上画王八

其他几个弟子本是来探望道君,见了这场面也是无比震撼。

“休要放肆”

宗斐隔空将曜灵提溜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这可是昆吾的天枢道君,你们竟敢趁道君重伤之时造次,实在是太过调皮了”

戴着狐狸面具的容与一扫方才的呆滞,对宗斐肃然道

“你放开她”

“她先放开手里的笔”

像只小鸡仔被拎起来的曜灵丢开笔,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