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宫里就来了旨意,三月十六是吉时,皇帝嫌太晚,时间往前推,一月十三也是吉时,离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帝却觉得这时间挺好,太常寺合算准了,宫里宫外就忙了。
阿娇和刘嫖都知皇帝是想早点看见儿子大婚,所以再仓促都是应该的,皇帝要给儿子大办,几乎是昭告旨意的同时,就已经让丞相领着下头的太常、宗正、少府等官员尽快操办了。
堂邑侯府和公主府也忙着翻新,阿娇身体有伤,尤其是手臂,有一只还是使不上力,连绣品都省了,她又是新娘,整个都清闲下来,有空不是处理各个地方来的信报,就是躺在太阳底下晒太阳,除了挂忧雁门关的情况,日子过得极为清闲了。
这日阿娇正在勾画圆璧火窑炉的图纸,外头柳媪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公主,长公主发动了,公主快去看看罢。”
柳媪急得冒火, “不足十月,可是早产了。”
“不算。”
阿娇往堂邑侯府飞奔,算一算九个多月,已经三十七周了,虽然是早了些,但已经足月了的,她比较慌是因为女子生产多是九死一生,阿母又是高龄产妇。
阿娇跑得飞快,前头先奔到了堂邑侯府,直接去了产房,还没进去,光在外头就听到了痛苦的惨叫声,陈须陈蛟几个都被拦在了外面,阿娇要进去,不单母亲身边的温媪拦着,就连后头追上来的柳媪,也喘着气阻止道,“只是知会公主一声,公主是闺中女子,又是待嫁之身,不能进去。”
阿娇无语,在外头踱步,听着里头声气越来越弱,心焦不已,人命关天,她顾不上其它,掀了帘子进去,虽然她妇科不拿手,但也是个大夫。
活了几次阿娇是头一次见生产的情形,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接生的两个医师是长安城有名的产婆了,旁边还有两个,算是她的同门,擅长妇科,阿娇见她们神色如常,有条不紊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心里略略安定,走到床榻边,轻唤了声阿母。
刘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过去了,听见女儿的声音,睁开眼睛看果真是她,气得差点没直接坐起来,“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进来做什么,你,你要气死我。”
她这么一激动,邓婆子倒是笑起来,“开了开了,孩子头正的,长公主,我就说您可以的,还有力气的,快使出来。”
刘嫖痛得惨叫。
阿娇听着心惊,她知道一种能减轻疼痛的呼吸之法,上辈子她有个战友怀孕后,一直这么练习的。
“阿母,抓着我的手,用你的腹部来呼吸。”
不用阿娇说,刘嫖是能抓什么抓什么,听邓婆子说是开了两指,阿娇便教阿母怎么样腹部呼吸,刘嫖赶不走她,握着女儿的手,开始听她讲话,心里倒是又生出了一股劲道,“有女儿陪着生产的母亲,这世上能有几个,我刘嫖,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阿娇这样一个女儿。”
阿娇笑道,“这话阿母可不能说了,外头两个兄长不乐意不说,这个小弟弟小妹妹听了,要生阿母的气了。”
配合着产婆的声音,阿娇又教阿母用嘴巴小口地清浅呼吸,刘嫖吸了几次,自己听着嘻嘻地像是青蛙一样,自己倒是笑起来,她又疼,是真正的又哭又笑,重重抓了下女儿的手,“你是,哎”
阿娇握着阿母的手,“不要分心,继续。”
“看到头了,长公主,用力。”
“阿母,长长吸一口气,憋气,马上用力。”
刘嫖试了几次,果然行,两个产婆看了阿娇一眼,目光古怪,却也顾不上许多,后头滑出一个小婴儿,邓婆子先啊呀了一声,“是个小郡主。”
她还没有拍屁股呢,小郡主就哇哇哭起来了。
阿娇听着小孩哇哇的哭声,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有些怔怔的,心里很动容,好神奇呀,一个新的小生命就这样降生了。
和阿母有着一样血脉的小孩,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母女平安。”
邓婆子大致清理了一下,产房里很温暖,小孩只在最外头裹了一层柔软的布料,就递来了阿娇怀里。
阿娇抱着这么小的小婴儿,很是无措,这么小,还没睁眼呢。
她左手臂有些疼,但一点不影响,就这一点小小的重量,感觉好软乎。
长得也好可爱,小小的,啊呀啊呀的,握着小拳头,偶尔动一动,软乎可爱得不行。
她对孩子的喜爱几乎全都搁在了脸上。
陶七公主无嗣的传闻几乎是整个长安城不公开明说的秘密,这时候看她抱着孩子,都有些不忍心。
她两个虽是早年便迁居来了长安城,但根还在并州,邓媪的夫君也曾去雁门关徭役,死在了匈奴人的刀剑下。
她们不能为亲人报仇,有多痛恨匈奴人,就有多喜欢面前这位公主。
邓婆子过来接了小婴儿,递给两个徒弟,先让她们送出去给堂邑侯看,自己屈膝行了礼,“可否让老媪给公主请脉。”
不曾想她身体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阿娇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刚才小婴儿的模样,伸了手露出脉搏来,没有就没有罢,她也不是很失落。
邓婆子把了脉,双手都试过,让旁边的尹媪也来看,两人都是神色古怪,又把阿娇请到里间,按压检查一番,怪道,“公主还是处子之身,身体也好好的,和普通的姑娘无异,甚至还更健康些,怎么会有无嗣的传言。”
刘嫖本来是昏昏沉沉的想睡过去,听这老妇人的话,又一下清醒了,急急出声道,“是啊,阿娇,我是不是被你骗了”
阿娇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是以前留下的暗疾。”
邓婆子就笑了,“公主多虑了,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没试过,怎么就断言自己无嗣了,老身以前就挺奇怪的,要是以后还是生不下小皇孙,公主不嫌弃的话,老身再来给公主瞧瞧。”
以前怎么样不管,就看以后了,这两个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女医师,说有,肯定就差不了,刘嫖挺高兴的,临睡前还特意嘱咐了柳媪,要多封两倍的红。
阿娇送几个大夫出门,邓婆子连说不敢,临走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了两策书。
“公主马上也要嫁为人妇,这两本书册全当老身的一点贺礼,公主莫要羞怯,且照着书册行事,不行了再到川府寻老身,这种事急不来,公主也要放宽心,说不定会有偶然的惊喜。”
阿娇接过来翻看了两页,脸色涨得通红。
邓婆子笑起来,问起呼吸之法,阿娇是听那战友翻来覆去的看解说,又加上自己会医理,才敢用,听她们问起,又细细讲解了一回,顺便将女子的子宫构造也全都讲清楚了。
四人听得入迷,到外头的人来催促,方才急匆匆离开了。
两本春宫图,阿娇拿着,放哪里都不是,想扔都不好扔,一则这是两位医师的心意,二则随便扔在路上,小孩子捡到就完了。
她都不好意思带着这样的书回堂邑侯府,阿娇摘了风袍,把书裹得严严实实,先让宁仪送回公主府。
阿娇叮嘱道,“藏在枕头底下,别让人看见了。”
宁仪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应了一声,先回去了。
阿娇回去看小妹妹。
全家除了喝完药累得睡去的阿母,其它三男一女,外加阖府上下的婢女仆从都围着小郡主转。
“满月要办,周岁也要抓周,哎呀,也不知道要叫个什么名字好。”
“只怕要请宫里的祖母给她赐个好名。”
陈平进来行礼,满脸喜色,“未央宫,长乐宫都有赏赐来了。”
陈午满脸喜色地迎出去,陈须笑着捏了捏小妹妹的脸,“跟阿娇那会儿一样,一出生,就是整个皇宫的宝贝疙瘩,哈哈。”
堂邑侯年过四十,得了这么个小珍珠,笑得合不拢嘴,陈须陈蛟也是,一直要抢着抱妹妹,阿娇看父亲兄长闹成一团,不由也跟着笑,这样挺好的,她身为子女,常常不能在身边尽孝,现在有了个小妹妹,整个堂邑侯府都热闹了。
闹到挺晚,小婴儿吃了一点奶睡着后,阿娇在摇篮边又看了好一会儿,后头是发觉父兄都有怜爱心痛又强装不在意的目光看着她,才窘迫地逃出来了。
护卫在后头远远跟着,阿娇一个人在月色下慢慢走着,越走越是慢,回了公主府先去了浴池,洗漱完回卧房,推门进去就是一呆。
床榻上靠坐着一人,一双长腿拉长了,显得她的床格外小,除了掌灯,床榻边又多点了两盏,灯光映照在他脸上,只着了丝白的中衣,袜子都没穿,手里正拿着什么书册,翻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唇角噙着笑容,显得越发俊美闲适。
阿娇立刻想起宁仪带回来的那两本春宫图来,脸色腾地爆红,冲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抢过来,见是孙子兵法,这才松了口气,见她的风袍叠得整齐堆在枕头边,手上去摸了摸,心道好险好险。
她把风袍连带着书抱起来,收到柜子里,压在最下面,才回来恼道,“看着孙子兵法,你笑什么。”
刘彻目光深邃,“这不是想着一会儿要使美人计么”
阿娇看了他一眼,就有些想笑,又笑不出,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这里的守卫是摆设了,闺房,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刘彻很轻易看出来她有些不开心了,也不能说是不开心,是有点彷徨失落,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事实上也不用猜,成亲前男女不好相见,但他听闻堂邑侯府有喜事,知她可能会触景生情,处理完政务,趁夜就过来了。
阿娇是有点烦他,想一个人待一待,“你快回去罢,等会儿宵禁了,你回宫闹出动静,反而不好。”
刘彻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把叠好的被子拉开铺好,“我今晚不回去,在这儿睡。”
阿娇睁大了眼睛,又懒得和他争辩,说了声随便你,自己踩了鞋子爬上床,躺到另外一头,钻进被子不出来了。
脾气这样大,还要和他单睡一头,刘彻也不恼,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嗅了嗅鼻子,说道,“好臭啊。”
阿娇脑袋一懵,猛地坐起来闻了闻,又把自己的脚扒过来闻了闻,眼睛都红了,“我刚洗的,你乱说什么。”
她真是傻乎乎的,刘彻想笑,见她红了眼眶,又心软得一塌糊涂,握住她的手,将她小两圈的手全部圈在掌心,温声问,“看见小妹妹了”
阿娇眼眶更红,用力憋回去了,“看见了。”好可爱,一出生就很可爱。
“我要睡了,你不要烦我”
她说着就要躺回去,也顾不上让不让当朝太子闻自己的臭脚什么的,一人睡一头,她不是也要闻他的。
刘彻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逃,那时候她去了并州,他全九洲各处地搜罗了医师送过去,她一个不看,一个不见,又不给碰,他心中恼她不尽心,后头知晓她是重生,上辈子吃了很多的药,为这件事也吃了很多的苦,也就能明白了,她兴许不是不尽心,只是不敢抱有希望,怕了那些没完没了吃药的日子了,也怕失望。
怕到连医师不想看,不敢看的地步。
看到新出生的小妹妹,又喜欢又失落,刘彻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吃药,不看医师,都不看,不要紧张,也不要想这件事。”
他知道她的秘密了
阿娇一下就忍不住了,只不过上辈子她就发誓再不为这件事哭的了,这会儿憋着,眼泪哗啦啦把他衣服打湿了,也没有出一声。
她不说,刘彻也不催,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渐渐平稳了些,才失笑道,“你是水做的么,眼泪都流到我衣服里了。”
阿娇哭过一场,心里舒服多了,想起自己刚才别别扭扭的还很不耐烦他,这会儿抱着人家把人家衣服也哭得一团皱,也觉得自己过于无理取闹,脸热得很,坐在被褥上,揪着被子里的蚕丝玩,“你怎么来了。”
不来也是牵肠挂肚,不如过来一趟,刘彻看她脚指头动来动去的,晶莹剔透的很可爱,忍不住捉了,“想你了。”
阿娇笑起来,有些眉开眼笑的,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主动提起了小妹妹,“真的很可爱,眼睛鼻子都小小的,咿咿呀呀的。”
刘彻嫌弃道,“等它一哭,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它可爱了。”
阿娇听了,就忍不住看他一眼,揪了揪被子上的蚕丝,他有第一个孩子时,可高兴了,孩子尿他身上,他也完全不在意,笑哈哈的,特别的意气飞扬。
刘彻被看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又道,“我其实也觉得可爱,不过刚才为了哄你开心,怕你紧张,我说谎了。”
阿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能做母亲,确实很遗憾,哪怕她早已看淡,在看见小婴儿出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怀了,现在哭过一场,心里没有那么强烈的伤感和空洞了。
刘彻吻了吻她水润润的眼睛,“别担心,不要为这件事有负担,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挂心,只管做你喜欢做的事便可。”
以后的事还没发生,多想也无益,他也从不为这些没发生的事犯愁,刘彻吻了吻她的唇,“所以现在不要想这些,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喜欢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不要让成亲这件事,成为你的负担。”
阿娇有一点想亲他,却很不好意思,照旧松了手,倒回去躺着了,顺便帮他也盖了盖被子,发觉被子有些窄后,站起来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床崭新的蚕丝被,给他盖好了。
一通折腾后躺下来,“晚安,阿彻。”
她被子拉得盖在了头上,心跳却噗通噗通的,自个摸了摸唇角,也是弯着的,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一个夜晚,貌似她一个人待着,确实会很伤怀,但幸好,她最喜欢的这个人就在这里,陪着她。
刘彻见她非但要一人睡一头,还要一人一床被子,很不满意,脚伸出被子,隔着被褥踢了踢她浑身上下没有伤口,肉多的地方,“你挪过来睡。”
阿娇捂着屁股窜起来,杏眸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刘彻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谁让你用屁股对着我,你过不过来。”
阿娇本是要过去的,被他这样一诘问,反而不想过去了,“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是不是很没面子,你过来。”
“好”刘彻就笑出了声,他也不计较,当真拿着枕头挪过去,躺下来。
阿娇瞠目,却也忍不住笑开来,自己盖住被子,只露出一个头,和他面对面躺着,眉眼弯弯的。
刘彻踢掉了新被子,拉开了中衣,朝她道,“阿娇,过来。”
中衣里面还穿着一层薄薄的衬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亲密又好玩而已,阿娇先爬起来,把自己的被子分了一半给他,一点点挪过去,最后挪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胸膛里了。
刘彻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住她,又拉被子给两人盖好,觉着这行为是真是浪费时间又完全没有意义,他却乐在其中,是真的傻气,下颌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压了压,自己不由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