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焦公子与李尚这两块料, 林知县没有亲自出马,他与郑郎中道,“他们一个知府公子一个巡抚内侄孙,我出面反倒激起他们的傲气。派两个面孔生的,三鞭子下去,问什么说什么。”
俩人倒是挨过三鞭子,不过, 没挨过三十鞭, 便悉数招了。
当天下午又查抄粮商三五家。
卓御史真心觉着, 他们这次钦差可以改名叫抄家团了。
穆安之支着头, 真心不想找那姓卓的,不过, 一旦牵连到范巡抚,整个河南都会受到影响,再加上洛阳知府,洛阳府治下十县,虽说各有县令尚可维持,一府之务要交给哪个管?
即便有临事决断之权,穆安之抄家砍人都不怵,可事涉政务,洛县城有民三十万,整个河南人口将百万,巡府知府全都拿下,穆安之难道自己管。
他得找卓御史商量一下了。
卓御史看过焦公子和李尚的供词,啧啧两声,掸着供词道,“有这种儿子,真不如绝后。”
这刻薄的……还真是一针见血。
穆安之道,“卓大人不必有此担忧,听闻卓小公子文采飞扬,有卓大人当年之风。”
“客气客气,主要是血统好。”卓御史身居高位,家里小孩儿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子,出名的会读书。
穆安之心说,别人随便客气两句,就遇着这么不懂客气的。穆安之问,“证词上,卓大人怎么看?”
卓御史没有犹豫,“不论是谁,既有嫌疑,都该过堂问话。”
穆安之继续看着他,卓御史只得再说一句,“咱们在邺城不也是这样干的。”
“邺城知府好歹清白,不用费什么事。给他把掣肘拔了,他还能做事。洛阳这里,一地鸡零狗碎,少一两个官员无妨,要是少三五十人,洛阳政务如何支撑?”穆安之问。
卓御史反问,“殿下是怎么想的?”
“我问你,你倒问起我来。”
“殿下竟然没主意了?”卓御史如同见着什么稀奇事,哈哈哈大笑三声。笑的穆安之就想抽他,穆安之怒,“你才没主意哪!”
穆安之多要面子的人,就算露怯也不能在卓御史这里露。卓御史老奸巨滑,反咬一口,“有主意就说呗,还掖着藏着做什么。顶烂的主意无非就是等吏部派人接手。”
穆安之气,这是最正常的主意好不好!卓御史先说这主意不好,就是要挤兑穆安之。穆安之倘是个庸才,真得叫卓御史噎着。
要不说老而不死谓之贼,尽管卓御史还不老,人家非但不老,相对於人家的官位,人家还很年轻。但在刚刚及冠的穆安之看来,卓御史已经是老家伙了。因为卓御史很讨厌,穆安之觉着,称一声卓老贼都是没错的。
幸而穆安之早有准备,穆安之道,“我对洛阳官场也不熟,官员替补,也不是你们御史台的差使。可每个位子不能没人,不如用礼部的办法,考试。”
卓御史听着新鲜,细一想却也不甚新鲜,的确,士子晋身选拔,就是靠科举。三殿下这法子,细想来是极公道的好办法。
卓御史不吝赞叹,“殿下这法子好,公道公平,谁也挑不出错来。”
突然得卓御史一句赞,穆安之还有些不适应,瞥卓御史一眼,“这事你看着办,什么官职就出什么题,甭考那些经史了,反正他们也是暂代。”
卓御史态度好许多,起身应下,“是。就从残存的官员里挑吧。不然倘是找些没经验的,也没时间手把手的教,最好还是熟手。”
“是这个理。”穆安之点头。
卓御史告退时笑了笑,“我还以为殿下得让他们以代罪之身暂理洛阳之事呢。”
穆安之翻个白眼,“我难道就找不出个有用的人?”
“下官告退。”卓御史告辞。
有了后备官员,胡安黎那里就能放开手审案了,虽然审理要在卓御史手下的监察下进行。这是卓御史的强烈要求,穆安之不能撇开他令手下独自审案,若无御史监察,卓御史拒绝承认审问的一切证言。
两人在邺城已经就此达成一致。
不过,看到河南道监察御史被咬出来,不得不说,穆安之还是稍有些兴灾乐祸,看卓御史笑话的。
卓御史装模作样的叹气,直接说出穆安之的心声,“打知道要跟殿下一道当差那天,我就料着有这一日。河南的流民都到了帝都,监察御史都没上书,他要没问题才有鬼。”
穆安之一脸正气,“我倒愿意看你笑话,只是这种笑话也没什么好看,我倒是情愿你们御史台多几个好官,能说上一两句实话,河南也不至於此!听闻当年湖北大灾,卓大人身为江南道巡察御史,最肯直言进谏,一月参掉十二顶乌纱,震动官场。”
“客气客气,我这点虚名,不想倒进了殿下的耳中。”对於穆安之任何赞美,卓御史都不吝啬不客气的悉数收下。
“你人虽不怎么样,做官还成。起码进了本分。”穆安之补了一句。
卓御史骂人的行家,穆安之这种讽刺对他如春风拂面,卓御史笑,“殿下不了解下官为人,倘有所了解,便知下官为人也是极好的。”
穆安之上下打量他一眼,感慨,“你脸皮可真厚。”
“过奖过奖,换个脸皮薄的,早被殿下您刻薄死了。”卓御史笑着回一句。
穆安之正想叫卓御史滚蛋,就见内侍小凡匆匆而至,手里捧着个帖子,行礼后道,“殿下,娘娘听说卓大人过府,吩咐奴婢将这帖子交给卓大人。”
卓御史上前接了,见是封请帖,请卓御史明天一起到白马寺的。穆安之见这帖子才想起来。
李玉华过的挺滋润,她到了洛阳,除了接见命妇与官员家眷,也要见一见洛阳的僧正道正,还有洛阳城最大寺庙白马寺的主持高僧,以及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高僧,感谢他们在灾情严重时无私施粥,活人性命。
李玉华把这事办的郑重,跟穆安之商量着让穆安之也要露面,还有卓御史,一起去。李玉华都说,“我看洛阳的灾情比邺城要好些,一则洛阳府是个大地界儿,二则这里的和尚很肯出力。咱们既然来了,就得道声谢。”
穆安之是答应了的。
卓御史看过帖子,心下有趣,“按理该是殿下跟下官讲,娘娘倒是亲自给下官帖子,娘娘实在太客气了。”
想刚觉着三殿下想的那考试的主意不错,结果就又木头脑袋了。真是憨人有憨福,皇子妃娘娘不知是真有这见识,还是误打误撞。
这名头想的真不错,简直是给足少林颜面。
少林可是佛教圣地。
三殿下这来都来了洛阳,自然要拜访一二。不好明着拜访,三皇子妃帖子上写的这由头就很好。
卓御史想,兴许人家夫妇演双簧也未可知。
不过,还是客客气气的对内侍说一句,“请回复娘娘,臣一定到。”
小凡见穆安之没旁的吩咐,也便退下了。
卓御史收了请帖,给穆安之提个醒,“秦廷将军亦是少林外门弟子,殿下不妨令秦将军同行。”
穆安之还真不知此事,不过,他想起杜长史来,“我都忘了,小杜家也是少林外门弟子。”如此,穆安之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看向卓御史,“少林外门弟子不少,我听说林程的武功也是源自少林。”
卓御史笑,“殿下英明。”笑穆安之笨,竟是真没开窍?
穆安之看他笑的别有深意,心说,笑个鬼啊笑!
卓御史见穆安之竟仍不明白,喷笑,“真是憨人有憨福,殿下没旁的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穆安之黑着脸,“老子是憨人?”
“不不不,大智若愚。”卓御史忍笑,见穆安之额角青筋直蹦,卓御史连忙告退,不然惹得穆安之爆发,这位殿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穆安之瞪卓御史那得意的背景一眼,穆安之身为正使钦差,皇子身份,竟不能给卓御史个好看,心下每每扼腕,郁闷至极!
不过,这老贼倒是提醒带秦将军同行一事,穆安之令梅典簿写张帖子,给秦将军送去了。
穆安之根本没往少林乃武宗方向去想,他就是觉着,帝都武将军少林外门弟子不少,这些人一算,也是同门了。
不过,从未听小杜提及跟秦家有交情一事。
想来,纵同是少林外门弟子,也有亲疏远近一说。不然,小杜与小江将军江的交情就很不错。
说到江,这次去北疆接如玉一家的就是江,想到裴如玉,穆安之更是把少林武宗之事抛诸脑后,已是归心似箭,就想快些把河南的差使了了,也早些回帝都,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二三九章
李玉华主要是想宣传一下她们慈恩会, 打算跟和尚们一样,也开始在城中施粥,於是, 这就得有个说法, 和尚、洛阳府、慈恩会, 三家一起施粥,到底怎么个施法,李玉华去白马寺主要是想商量这件事。
还有就是她的私心,白马寺也是国内名寺, 李玉华想着叫三哥一起去拜拜菩萨, 请菩萨保佑早生小娃娃。
而且,既然出行, 李玉华就喜欢热热闹闹的, 常听三哥骂卓御史。经常骂一顿吧, 李玉华就打听这人到底哪儿坏来着, 原来也跟她家三哥没啥恩怨,主要是立场问题,人家是御史台的头子兼太子那里的参赞,跟他三哥关系一般。
不过,跟严大姐是旧相识。
李玉华打小做生意出身,很会和稀泥,她就觉着吧, 世上没有不能商量的事。反正, 现在也不是生死仇家, 於是, 这去白马寺的事,李玉华就跟三哥商量着, 带上卓御史一道去,也算跟人家和尚道声谢,把去岁冬就开始闹灾,朝廷官府还没开始赈济的时候,人家和尚们就开始施粥了,如今钦差来了,嚓嚓嚓的抓贪官抓发天灾难的乡绅巨贾,咱们抓的高兴,可洛阳城里有些产业的人家未免人心惶惶。李玉华就觉着,和尚庙是个好地方,念念经,安人心。
所以,李玉华组织了这次白马寺之行。
因难得的大晴天,而且,开春着暖,听着窗外窃窃之声,李玉华透过半透明的细窗纱往外瞧去,影影绰绰的见街市上已有许多的人,有些个早点铺子支出摊子来,热腾腾的做生意。李玉华问,“不是不让做生意么?”
穆安之解释一句,“是说没有钦差允准,不得开市做生意。这些个小民生计,何苦断绝。非得他们开张,城里才能热闹起来。”
李玉华笑,“是这个理。嘿,还真有生意。”不过生意并不多,但也有灰衣小仆提着食盒出来买早点,偶尔也有衣饰整齐的男子坐下来用餐。
“现在能有生意就不赖,想完全恢复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能现在止住灾情,夏末秋初就差不离了。”穆安之望着窗外街市也有些喜悦,一路见多了百姓流离,城市冷清,看着一所城市慢慢的恢复人烟,见到男女老少的出来热闹,就觉着,高兴,喜欢。当然,还有一点淡淡的成就感。
府城可不就得是这样么,何况是洛阳这样的大府城。
穆安之心里正看得欢喜,就见一人骑马在车畔经过,那人大红官袍,春风拂动衣袍,冠袍摆一角飞扬,很快驱马前行。
李玉华就看到一个俊秀的侧脸,路上见过的,是卓御史。李玉华心说,卓御史这人虽跟我家三哥不对付,可凭良心说,相貌当真不赖。
卓御史在前面与秦廷同行,秦廷是个极寡言的性子,但当差极稳妥,穆安之让龙虎营的人守城门,洛阳城门便守的钢浇铁铸一般。巡抚府的安危,内围由穆安之的侍卫长掌管,外围亦是龙守营守卫。
卓御史跟秦廷请教,“我是兵家外行,瞧着三殿下的侍卫行止有度,气势上很不错。”
秦廷道,“殿下的亲兵应该是格外训练过的。”
卓御史问,“与禁卫军比如何?”
“不及朱雀卫。”
“较龙虎营如何?”卓御史再问。
秦廷谦道,“怎敢与殿下亲卫相比。”
卓御史笑了笑,目光在秦廷脸上一扫而过,望着难得的蓝天说,“你父亲自从离开禁卫军,性情便大改了。他年轻时最不喜拘谨,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秦廷想了想,大概是有一点零星的父慈的记忆吧,不过,那些记忆仿佛吉光片羽,一闪而逝,再寻不到。他的记忆中,父亲永远严厉肃穆,不苟言笑。
“我初来国子监读书,有一次与同窗出去游玩,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撞了一记,怀里的银袋便被那小贼摸了去,我这个追呀,可怜我这弱书生,怎么都追不上,只得做好破财的准备。你父亲正在带人巡街,从箭囊中取了一支箭,随手一挥正中那小贼发髻,当时就把人吓瘫了。我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到那样厉害的武功。”卓御史说到旧事,眼睛里似有光华流转。
秦廷欠欠身,想像不出父亲还有这种时候。不过,这都到洛阳了,卓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卓御史仿佛看出秦廷心中疑惑,与秦廷道,“你五品官,我正二品,一路同行,我想你怎么也得先来跟我套套近乎,谁料你完全不理我。真是个愣小子,一板一眼的。告诉你一声,我不是外人。再提点你一句,留心洛阳将军。”
留意洛阳将军,这是何意?
秦廷心中翻江倒海,风云变幻,洛阳可是屯兵两万,皆在洛阳将军麾下。他现在手里满打满自七百人,殿下亲卫也就两百来人……倘洛阳将军有什么不妥,兵力悬殊啊!
秦廷脸都绿了,瞪大眼睛望着卓御史,卓御史道,“你出身少林外门弟子,好说话,待到了白马寺,跟他